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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地撷英】北京绘图18队:绞肉机物语

作者:库浩辰、刘楚鑫、范承祖、寇雪晶、邱灵芳

队伍:北京访员18队


“有一句诗一直很喜欢:风光人不觉,已著后园梅。”

“雷点并不是一次的排查就可以清扫干净的”

“战线已经拉的很长了。”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终战。领略过这场战事的人们,不由得感叹:“真是一个绞肉机啊。”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人们第一次看到,一个有意识的行为,一个共谋的行为,一个逐利的行为,可以把这么多人,甚至是毫无关系的人牵扯进来。军人,政客,农民,肉贩,学生,知识分子,都在一个响亮口号的召唤下,稀里糊涂地被卷入了欧洲版图的争夺,用他们的参与连同牺牲,造就了一个新欧洲。

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在D村的经历与见闻,大致也差不多。

虽说是个村,但出地铁以后,看着周遭的商圈、银行、立交桥、出版社、汽车城,实在不像个村子。

再看看手机上的平面图,这条银行商厦街以外,便是辽阔的工地,零星点缀着几个钉子户与棚户。

刚刚进入村居的时候,村主任给我们一本D村十年之前修订的村志。那时候这些工地还只是这个村子号召走向发展走向明天的口号或者愿景。那些口号和愿景都相当美丽,而眼前却是这般混乱。一村之长常常无奈地对我们讲,今天这里被划出去,明天村民又集体出村,他也不太清楚现在到底该到哪一步,是什么样子了。

同北京其他村落一样,这个村子原先也是很整齐的棋盘道。不过我们见到的,已经是旧道与新道叠加的样子。旧道侧常常是待拆迁的民户,许多是钉子户,旁逸斜出。斩断棋盘的新道,则常常是工地的入口,或者是一座气派大厦的骨架。

这些建筑工地与待拆迁的居民区比邻而居,一面是居民区的明天,一面是施工场的昨天。两者互不通气,但又常常凝望。但不论是明天还是昨天,这片土地未来的主人不在任何一边。

“就像世间很多事物,人们并无法从它寂静的表象上猜测到暗涌”,有一层楼房就被改成了六十余间出租屋,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那里“幽暗昏惑无物以相之”,人来人往,却又悄无声息,他们一次次出现在我的身后,一次次考验着我内心的承受能力。

还有一次,在村主任的带领下,我们顺利地进入了一个钉子户——这个片区最大的杂院,户主不厌其烦地向我们介绍这里的情况,四十多间房一一诉与我们。其中一个租户是以卖早饭维生,我再三推辞不过,接下了那杯热乎乎的粥。久居在外,“无人问我粥可温”,那一刻,心中满是感动。暑意正盛,我们在这里遇见最真实的生活状态。

你有机会看到一家4-5口甚至更多的人住在一间不到10平米的单元楼里头吗?你有机会看到光着膀子忙到裤子掉下来都没有空提上去的工人吗?你有机会在北京的三伏天一走就是一天吗?你有机会把皮肤晒得发红发烫发黑吗?你有机会去遭受无数次的拒绝又去经历下一次的拒绝吗?你有和单元楼住户、酒店前台、村委会主任、工地工头、市政路桥、中铁一局、中铁三局、中铁八局、中铁十六局、城乡建设部甚至更多的社会底层、基层打交道的机会吗?你有过一天喝至少3升水的经历吗?

这一切都是在CHARLS中经历的日常,CHARLS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亲身去看、去听、去经历。

北京近郊非常普通的房子,8w+一平米。突然想到莫言获诺奖时说道,750万奖金,正好在北京买一套郊区的120平的房子。首先不感叹房价如何,在这种令人有些心碎的自嘲中,思索着。为何人们说青春是美的?因为大概这时候生存的压力还没有降临到你的头上,求生的浪潮没有怕打到你的脚上,我们快活地度过一天天。那么要问你,你将如何度过一生?我的回答是,前半生忙忙碌碌寻宝藏,后半生从从容容追梦想。但是对大部分人而言,所谓寻宝藏,大约是谋生存吧。

这些话语之间总带着我们的唏嘘。

行走于工地中,身份与年纪都过于格格不入。高校学生来生活区绘图一天之内便传遍了整个园区,以至于后面几天,我们到那边去,工人们并没有显示出困惑或者敌意,反而是一种好奇。大家会凑过来看你紧紧张张勾勒出来的平面图,看你在平板上划来划去,看你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些门幢。

在他们的眼光之间逡巡,就会觉得自己如同一柄银刀,切入到了城市的肌肤之中。然而银刀究竟是银刀,肌肤究竟是肌肤,银刀坚而冷,肌肤柔而热。感受与共情,并不会深于十九世纪那些旅行中国的西洋猎奇家们。

银刀是均质而单调的,肌肤却是深浅而丰富的。人生、养老、家庭、健康,他们所经历的,是年轻肤浅的我们所未见过,也难于理解的;即便对数据、样本、趋势、老龄化一无所知,他们也在顽强地活着。比战战兢兢,躲避着烈日与灰霾的我们,更加无奈,也更加顽强。

日语里有个说法,叫“iroiro”(いろいろ),别人想听故事,而你又一时难以找到开始,觉得怎么讲都无法描摹贴切时,便可用这个词搪塞过去。舌头只要在嘴里转两圈,就代表完成了解释。

但,中文是难以这般偷懒的。

“不可以,我没有权利让你们进去。”

“北大的学生,谁知道你们是真是假。”

“你有啥事就和我们的领导讲,我不管。”

“你们做的这个事有啥意义啊,哪凉快哪待着去。”

诸如此类的回答每一天我们都要听很多很多遍,哈哈,被拒绝到只要有一个人答应我们的请求都会觉得心满意足。论CHARLS项目教会我最重要的东西——脸皮变得更厚了。

北京近40度的时候,我们全天在外工作,身上的T恤好像从水里捞出一样,脸上的汗汇成小溪,眼前也经常模糊一片,有时头脑不甚清晰,这时候来一支酷爽的藿香正气水是常事。在我之前的人生中,从未留过那样多的汗。这时期,我们下了工地,画了商厦,路过一个个杂院,走过荒地绘制板房。

上有楼层户数之多,下有杂院布局之繁。前有商务工地之阻,后有土地边界之乱。其难如此,仍尽心竭力;其折百回,犹不改初心。

同许多新区一般,D村树很少。一路上,我们常常被炙烤得头顶发昏,一面与门卫大叔周旋,一面侍弄着手里的平板和绘图本。在太阳威胁之下,我们走过了这里的每一栋建筑,对这里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困惑。

我们在这里目睹城镇化的进行,可这却并不令人非常愉快。这原本是个村庄,城镇化的步伐加快,村民的生活,市民的生活,民间团体,节庆习俗,工业化,商业资本,金融愿景,一股脑儿地都被卷进了这场变革之中,人们热切地期盼着这些因素的混合可以去芜存菁。地铁站里成人教育广告那句“这个世界正在残酷惩罚拒绝变革的人”仿佛就在给地上的一切加打着注脚。或许不消几年,这里就会变得和北京其他地方一样,繁华,高楼大厦。

本地的武术协会肇始于康熙年间,现在已经待转房屋。

本地的村民已经住进了栋栋二十四层楼的小区,高处不胜寒。

每层楼的公摊部分尚且略宽,容作旧日的村口与巷尾。

面对绞肉机,也该含泪微笑吗?

2017-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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