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浙江2队 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 8月17日
我所参与的访问中,大多数人的选择集中在中间三个选项,几乎没有出现“极其满意”和“一点也不满意”的答案。
一方面,这可能是因为受到中国文化“中庸”表达习惯的影响;另一方面,这应该也是符合社会统计总体趋势的现状。那么,到底是哪些因素使“极其满意”的晚年成为“万里挑一”呢?
我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家庭经济状况依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生活的节奏和心态。
我访问过98岁的独居老人,女儿在外省,仅靠低保和政府补助过活;
一位邻居和亲戚都说“脑子已经不太行了”的奶奶,为了几十元的酬金分两次做完了冗长的问卷;
一位在厂里上班的阿姨,早出晚归,“一个人干了三个人的活儿”;
一位家里土地被征用,补偿金却一直没有着落的叔叔选择外出打工来负担着一家六口人的生计……
李克强总理坦言,“中国有六亿人每月收入1000元”。在我们以往看不真切的农村地区,仍然有许多人在为一日三餐的基本生活需求而发愁,一年到头舍不得买衣服,卧室客厅合二为一,有的连卫生间和洗澡设施也没有;甚至在城市的居民小区里,楼房内部装修简陋设施陈旧,一大家人挤在一间屋,打工上班早出晚归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今年新冠疫情的爆发对一些原本生活拮据的家庭来说更是雪上加霜,许多家庭由于停工、失业而几个月没有收入,只能减少开支,使用储蓄或者贷款借钱。
一位因疫情而工厂倒闭失业的叔叔,几度辗转,从外省到南方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批发卖蔬菜;
一位阿姨已经为别人工作两个月,但是一直没拿到工资,寄希望于“以后可能会有一些工资”;
一位叔叔上周失业,只能自我安慰“不久应该可以马上找到工作”;
一位奶奶为补贴家用,疫情之后重新开始打工挣工资,为别人种茶叶和花草……
“历史的一粒灰,落到一个人身上就是一座山。”疫情的车轮重重地碾过之后,一些人遍体鳞伤却依然要负重前行。
除了工作和收支,健康和医疗是或许也是中年到老年变化最明显的指标之一。
一位身体有先天性障碍的叔叔,腿脚不便,右手残疾,说话困难,近年来情况更是逐年恶化;
一位健康状况不容乐观的奶奶经常因为声音和影子之类的幻觉而担惊受怕,直言自己“肯定活不过明年”;
一位长期住在阴暗潮湿的小屋里的奶奶一直因关节炎和风湿而疼痛,告诉我们她的丈夫也是在这里去世;
有一位两个月前过世的爷爷,除了心血管疾病之外,还有患有高血压、胰腺炎、帕金森、心脏病等一系列病症……
问卷中有十个确认日常生活能否自理,是否有困难并且需要帮助的问题,大多数中年受访者都会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全都没有困难,不要问了”,有的还会开玩笑地反问我们“如果我自己吃饭穿衣服都有困难了,怎么来回答你们的问卷”。
一位在镇上给别人照顾老年痴呆的老人的保姆阿姨一直对这类问题非常反感,满脸都写着“你看我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吗”的不屑。我跟阿姨的解释是,“这些对您来说不足挂齿的小事,对像需要您照顾的老人这样的群体来说,就是无法逾越的障碍”。
“如果今后您在吃饭穿衣这样的日常生活上需要照顾,您觉得有亲人朋友能长期照顾您吗?”
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怎么知道”。如果追问“丈夫妻子会吗”“儿女会吗”,很多人也会犹豫。“养儿防老”似乎不再是那么可靠的选择,它的可能性和可行性都面临着现实的挑战。
不仅如此,不论是在农村还是城市,抚育孙辈的重担开始落在老一辈人的肩上。很多家庭都将孙辈交由老人看管教育,成为了他们“甜蜜的负担”。一位带着两个活泼好动的外孙女的阿姨和我们开玩笑,“只生一个好,两个吃不消”,“孩子要让婆婆带,不要让自己的妈妈带才是真的孝顺”。
有一位阿姨身体本身就不好,去年犯病了八次,二胎出生帮忙带小孩后,一个月就犯病了两次;也有阿姨和我们“吐槽”,“带小孩对我们来说就是非常消耗体力的激烈活动”;还有专门从外省老家一个人来到儿子定居的城市帮忙带小孩的阿姨,不到一年,头、肩膀、脖子、胳膊、手腕、手指、膝盖、腿全身上下哪里都疼得厉害……
“满不满意”“幸不幸福”完全是受访者的主观感受和体验,没有划定的界限或指标。对于一名访员来说,入户访问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它将抽象的数字符号和编码背后活生生的柴米油盐生活图景展现在我们眼前。很多问题不是选择题或填空题,而是简答题,是不方便直接量化的;也有很多问题是要因人而异,因地区而异,因实际情况而异,不能用完全统一的标准来衡量的。鲜活的感受,而不只是死寂的数据,这可能是田野实践和实地调研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