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湘赣队 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 8月8日

进门一看，水泥地板，吊扇，一张小方桌紧挨着墙壁。

奶奶刚见到协调人带领我们进来，最初有一定的防备，渐渐敞开心扉。

她赶紧把在卧室的爷爷叫起来，搬来小板凳，招呼爷爷和我都坐下，访问特别正式起来。

这是我们在这个村子的第一户人家。要知道，在那个本就是扶贫村落的村庄，在那个教育得不到普及的年代，能够有师专的学历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这边都村民能听懂普通话的老人就已经很少了，而这个奶奶是全程用标准的普通话和我交流。

在访问过这么多受访者后，真的几乎没有人能直接回答出养老保险的发放频率和种类了，但奶奶做到了。

我总是不自禁地回忆奶奶那个笑容，眯成了一条缝的双眼，上扬的嘴角，和客气的留我吃饭还非要再还我五元伙食费时的情景。奶奶非常配合，访问非常顺畅。奶奶家子孙满堂，家庭和睦。

相反，我也访过太多文化程度相对较低，也相对比较符合农村实际水平的样本。他们有的从来没读过书，连普通话都完全无法理解，有的甚至有智力障碍，只能进行日常简单的沟通。

而我的访户中更为严重的是，曾有一家是有精神障碍，爷爷的兄弟姊妹，家中两个儿子基本都难逃其患。邻居家悄悄告诉我“一家傻子”，无奈中透露着悲哀。一家人的未来好像看到了头。

“文化，它是随便一个人迎面走来，他的举手投足，他的一颦一笑，他的整体气质。” 在农村我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内涵。

文化水平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受访者的理解水平，进而决定了我们访问的难度，但更重要的是对受访者的个人和家庭的生活影响。他们因为文化水平限制了自己的生活圈，限制了与外界环境的接触，限制了知识的交流。他们只生活在自己的圈子中，只有一个瓦房和一片田，只有温饱和继续生活的愿望。

让我们震惊的是，农民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今年是哪一年，不知道是什么季节。每次问到这些题目时都有些心惊胆战，因为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问者尴尬，被问者难堪。对于农民来说，这些信息对于他们来说并无意义，他们只以植物的生命为周期，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地劳作与生活，因为农作才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文化是人的生存状态以及情感、愿望的反映，反过来又对人的生存、发展给予能动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化即人。” 文化教育，才能让村民真正走出去。

这就是乡村里的老人，不像年轻人一样有工资，不像城里老人一样有退休金，甚至没有养老保险，子女也没什么多的钱可以给，那年纪达到60岁便可以领取老人钱的政策显得如此的举足轻重。

而我们与政策息息相关的研究，此时看起来是如此的耀眼。来这之前我学过一门课程叫社会保障课，涉及到各类社会福利和社会保险。在书本上来看，以为养老保险已经覆盖了所有的人群，不曾想到，我访问的农村老人中，极少有人购买，而他们的养老，确实只能靠儿子，养儿防老又牵扯到许多诸如男孩偏好类的事情。

说实话，如果不是当宣传员，我不会想这么多东西，在混沌中接受硕大的种种信息，给自己记下一些日记就可以了。宣传员的职责使得我必须去观察，去思考，去记录这些天的种种感想，倒是在忙碌的访问生活中隔离出了一些写稿子的安静时段。

受访的奶奶年纪八旬，移动得缓慢而艰难，佝偻的身躯能让人几乎本能地上前搀扶。访问几小时内，她便向我这样一个全然的陌生人倾吐了她的种种感受，见到年轻人的开心，几乎处处疼痛的身体，遭遇不公的愤懑。

多久见到一次子女，多久电话联系，有人照顾你吗？

这个问题让我想到了自己。扪心自问，我觉得我做得很差，很少站在年老长辈的立场上感受生活。小时候，经常随母亲回外婆家，不太明白为何要遭受每月一次的舟车劳顿，使得我写作业的时间都少了许多。后来我又成为了一个讲求效率和效用的年轻人，很难忍受年老长辈那重复而琐碎地叙事。

我眼中几乎只有自己如何长大，几乎忘记了疼爱我的他们日日老去。起初有所触动的，是母亲的衰老，看到她白发渐增，我几乎是惊心般的体验，倏忽之间，我将不再能当个小孩。

我在心理上抗拒这一无法抗拒的客观事实。进入更年期的母亲，我只记得她脾气暴躁，当她谈及何处疼痛之时，我很难过，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后来便几近麻木了，年老似乎只是年老之人的事情，他们的痛苦只能自己承受，就算说出，也难以被“听见”。我无意煽情，只是觉得自己漏掉了很多东西。扪心自问，我几乎从未用过像访问这般的耐心倾听自己的家人。

社会总是垂爱新人，我可以想象留守儿童的感受，却很少去假想空巢老人的孤独。老去，即使是几乎每个人必经的阶段，却鲜少被关注，老，意味着无用，意味着落后，意味着负担，也许是社会达尔文主义思潮的渗透，老仿佛暗示着某种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