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甘肃队 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 8月18日
十年光阴,能改变多少人和事情呢
每次开始访问前,我会迫不及待浏览一下受访者的历史照片,一方面是想看一下自己将访问的受访者是否”面善“,预测接下来的访问是否顺利,另一方面是希望确认受访者模样,避免因方言或者名字相近而访问错人。不过还有一种影响,是当访问户数多了,才会慢慢有一种感觉,它会让我们去关注受访者从第一次拍照到自己亲眼所见的改变。这种没有艺术渲染的“生图”,更加真实与深刻的反映出受访者十年来的改变。
有的人似乎十年之间没有什么变化,有的人反而变得更加精神,而大部分的人多了不少皱纹与白发,有的人剪去了留了多年白白的胡须,有的人变成了退出问卷,而有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系统当中。
透过过去的信息,我们悄悄观察一个人的变化,是个很残酷但又吸引人的事情。
“十年前我就在想,我能接受你们几次访问”
博尔赫斯说:“我们有两种认识看待时间长河的方式,一种是站在时间的尽头回望,另一种更加猛烈,我们看着时间长河穿透我们,奔向未来而去。”
当我走出受访者边奶奶的房子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这句话。边奶奶已是朝枝之年,发丝银白但精神矍铄。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拿着擀面杖准备中午饭,动作干脆利落,毫不含糊。在我们说明来意后,她欣然同意了我们约访的请求,并将我送到了门口,我回过头跟她握手,让她不必再送,她笑笑说:“我十年前接受你们第一次访问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已经这么老了,让你们访谈不了几次了,没想到十年过去了,我还能在这等着你们来。”
这真是给我太大的感动,我们走过的村居已有三个,中途遇到了各种各样的考验和困难,也听过了那么多受访者的人生悲喜,或开心的祝福,或一起无奈唏嘘,但这是我第一次有了别样的感觉——一种滚动的承担。在我们与无数不同的受访者相会的时候,这些受访者也在遇见不同的“我们”。这将不是一个短期的邂逅,而是一个长远的约定,虽然履约人在一批又一批的更换,但是能够穿越浮光掠影留下来的美好默契却将一直存在。今天离开一位受访者家时,叔叔说:“我记得两年前来的是一个大三的女孩子,当时她做完后我祝她毕业了有个美好的前程,现在我也这样祝福你。”
时间真的是永远分岔的,它不断的制造相遇,然后通向无数的将来。
“我以前写得一手好书法,现在笔都抓不稳”
一进入屋子里,就被爷爷家古朴的陈设所吸引,柜子、窗花、墙上的贴纸,都在诉说它们所经历过的悠长岁月。爷爷身着黑色的中山装,胸前还别着一颗党徽,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几本红色的小册子,我偶然看见其中一本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宪章》,爷爷还不时拿起来翻看。
爷爷在签知情同意书时选择按手印,我当时觉得这很很正常,但是访问到后面,慢慢才发现爷爷的无奈与失望。当做到请爷爷将两个四边相交的五边形画出来的题目时,爷爷稍有犹豫,仍选择尝试,但是爷爷已经无法控制手指用正常的抓笔姿势来写字,他努力将五根手指攒在一起将笔捏住,才能在纸上画出东西来,并一边解释:“我以前字写得很好,后来一场病,现在笔都抓不稳。”
奶奶附和说:“爷爷好的时候特别爱写毛笔字,一有空就写”,这时我才仔细打量爷爷家挂满墙的书法,有颜体,也有小楷,从整体的感受到具体字的间架结构以及一些笔画细节的处理,看得出爷爷的功力的深厚,以及从中得到的乐趣,敬佩之余猛然意识到,爷爷现在写不了字了,甚至写名字都要用手印代替,自己所钟爱的和引以为豪的东西,瞬间变成了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想,是多么的残忍,这时突然明白了爷爷之前为何要说:“这个疾病啊,你对抗不了它,它在这个时候来了,就只能这样。”
我也会一点国画和书法,但我一直的感受都是,只要我想,就可以尽情的写、尽情的画,突然这种想要去做但是无法控制自己双手的残酷猛烈的撞击了我的狭隘,我不知自己未来握不住笔时,能不能像这位爷爷看得开,奶奶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英雄,现在老了就是个狗熊!”说罢二老大笑,看得出奶奶对爷爷的小崇拜,或许上一届的访问队员能够看到爷爷写出漂亮的书法,而这一次访问,我们只能只有一个红红的手印。
……
“我记得你们十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当时只有一个姑娘住在我这儿,感觉她每天都想哭。”
“哎对对对,我记得这道题,上次好像是个女娃娃来问的我。”
“咦,你们上一年咋没来?”
“唉,你们来了一茬又一茬,这些小娃娃!”
最后的话
十年的追访,对于学术调查而言,是跟踪了十年中国中老年人的起起伏伏,获得了宝贵的数据,对于我们下实地的访员,与接受访问的受访者之间,似乎还有一层更带人情味的互动,整个实地访问是一个令人感到折磨的过程,每每受访者向我们表达出对我们的支持与理解,或者对十年来的追访有所感慨,我们往往感动不已,这份感动不仅仅来自斗米之恩,也是访员与受访者之间无关访问本身的联系,我们希望这份联系可以长久绵延,并且生生不息!